朝鲜平壤，通勤上班族匆匆走在地铁站。来源：Julie Makinen /《洛杉矶时报》
原标题丨困在朝鲜：一场现实版的《等待戈多》
文丨洛杉矶时报 Julie Makinen
译丨搜狐国际 杨霖
我现在经历的，到底是真人版的《等待戈多》呢？还是更像《飞越疯人院》呢？
我和同行外国记者11天的行程已经过去了5天，随着严格管控下的朝鲜报道之旅不断深入，我已经开始思考荒谬和疯狂之间的界限——并开始怀疑自己现在到底处在哪种状况下。
等待已经太多了，而往往也等不到什么回音。从表面上看，我们之所以来到平壤，是因为这个神秘的核武器国家的年轻领导人——金正恩要召开36年以来最高级别的政治会议。
尽管海外的朝鲜观察者提醒称，第七届朝鲜劳动党代表会议不太可能会出现什么突然的政策转变，但金正恩毕竟是一位曾和NBA球星丹尼斯·罗德曼一起消遣娱乐、修建了海豚馆和滑雪场、处决了自己的叔叔，以及有可能(只是有可能)因电影《刺杀金正恩》而命令黑客攻击索尼公司的领导人。仅今年，他就测试了一枚氢弹和一系列导弹，还发射了一颗近地卫星。
所以事情可能会很有意思，大家都不想缺席。
金日成故居，外国记者围在导游的身旁。来源：Julie Makinen /《洛杉矶时报》
然而周五会议正式召开时，外国记者却仅被允许在代表开会的礼堂外的一小片区域活动。到了周六，我们甚至被要求离得更远。
没有人知道会议什么时候结束，或者我们到底能不能直接见证会议的盛况和情景。我们被要求等待国家电视台的深夜播报，电视画面中的场景非常的震撼人心，甚至有人可能会觉得恐怖——5000名代表和参会人员疯狂地为金正恩鼓掌，发出嘶哑的吼声，像极了世界杯上的狂热球迷。
但当我们的行程即将过半(朝鲜政府给我们签发了11天的签证），我们这些庇护所里的囚徒开始有些焦躁了。
转折点临近的信号在周六上午开始出现。早上9点30分在酒店大堂集合后，我们被告知今天将不会有任何会议相关的活动。不过，我们可以前往参观朝鲜开国元勋金日成的故居、参观一所妇产科医院、试乘一站平壤地铁，以及游览一片专为教授和科学家修建的住宅区——未来科学大街。
每一名记者——不管是撰文记者、出镜记者、制作人还是摄影，都被政府指派了一名专属的看护兼翻译。朝鲜政府“信息委员会”的工作人员会设定我们的行程，并且通常只会在开车前1个小时告诉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。
不过他们也会满足我们的一些小要求。比如，当我询问能否自己乘出租车并采访司机时，就得到了允许。尽管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，采访出租车司机都是记者懒惰的表现。但在平壤，这就是仅有的新闻自由。
总的来说，他们制定的日程表是为了保证我们只能看到领导人认为好的地方。如果有人想要脱离既定的轨道，那或许可以考虑考虑下面这些事实：据报道，近几年来已经有数名美国人在朝鲜被拘留、审判、判刑，而他们正是在我们目前入住的酒店被抓捕的。
在我们这群写手里，也时不时会有人半开玩笑地建议要不要小小地暴动一下。如果我们要求不止是乘一站地铁，而是两站呢？我们会不会发现其实地图上宣称的17站地铁系统，不过只是2站间往返跑而已？或者我们在酒店大堂静坐示威，发誓如果不带我们去看宁边的原子能研究中心，就哪儿也不去？
但没人想进监狱，也没人希望再也无法回到这里进行报道。
所以，每天的报道选择就只有去，或者不去。大多数人还是能去哪儿就去——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中一些从来没有来过朝鲜，所以即使是一座波将金工厂，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是有趣的。而以前来过的人也会选择同去，即使他们之前已经去过这座工厂了。因为路上或许会发生有趣的、意料之外的、没有事先被排练好的事。
一些真实的事。
有一位记者自2008年起已经来过朝鲜5次了，据他说，这已经是他遇到过管控最松的一次了。
去年秋天，他和他的团队甚至不被允许采访参观海豚表演的朝鲜民众。而这一次，记者们却被给予了好几次街头采访的机会。
当然，还有些其他意料之外的经历。我很惊讶地发现，我竟然能以1美元兑换8000朝鲜圆的非官方汇率兑换到朝鲜的货币，并且在街上的小吃摊把它花掉了——这在我2008年来朝鲜时，还是无法想象的事。
当然，我们仍然对街上的行人抱有疑问——他们到底是不是政府指派到固定区域，专门与外国人进行沟通的“卧底”呢？
我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。因为我采访到的几个对象在回答问题时，似乎都只有逐字逐句的官方应答；而当我问到“你准备去买些什么？”或“你们平时都有什么娱乐方式？”之类的简单问题时，他们中有的人明显就僵住了。而在地铁站时，一些记者也认为，他们看到都是同样的人重复在车站中流动。
但即使政府有能力导演全套的《楚门的世界》——然而我并不认为它有这个能力——它也不需要为了让人们按着剧情走而把所有的事情都呈现出来。
从朝鲜逃亡出去的人称，由于金正恩政府的高压社会管控，朝鲜人即使是在跟自己人说话的时候也非常谨慎。如果有人说错了话，那他的整个家庭都会受到惩罚，这对任何想要不顾规则的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威慑。
幕后操控的舞台表演折磨着记者神经，而无法采访朝鲜政府中任何有实权的人则更加让人抓狂。尤其是面临着巨大压力的电视台记者，他们必须要针对朝鲜的人权、食品短缺和核武器问题问一些艰难但却重要的问题，并提供视频镜头。
由于无法触及权利层的人物，我们有时不得不将目光转向政府最有名无实的“代表”。
周六早上在金日成故居，我亲眼见证了一位穿朝鲜民族服装的导游，在介绍完金日成家族在20世纪早期用过的一些农具和储藏罐后，被一大群记者团团围住。
“如果你们能自己选择政府不是更好么？”一名记者用近乎指责的语气问道。几分钟后，另一名记者又向她施压，问她为什么在食品安全形式如此危急的情况下，朝鲜政府还要发展核武器，“那不是剥夺普通人赖以生存的资源么？”
很明显，这个女人既没有制定政策的权力，在朝鲜政府也没有任何发言权。即使这个女人内心也是渴望能选举自己的领导，对国家将本就有限的收入投向降核武器而不是面包也非常反感，但她敢把这些话冲着一群手里拿着录音带的人说么？那不是等同于自杀么？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真的道德么？
当荒谬遇见疯狂，人性或将被吞噬。希望戈多能早日到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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